27

 

將最後一隻妖獸擊殺,羽收起幻武兵器。轉過頭,他看到兩個黑色身影沉默地望著他。
這已經是這三個月來每次出任務時會遇到的情況。
「褚。」
不裡會精靈殿下的叫喚,妖師向搭檔打了個手勢後就展開傳送陣離開。
被留下的三人在沉默中誰也沒有先開口,最後還是由要回公會報告的希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他已經不是褚冥漾了你們還不懂嗎?」
精靈不懂為什麼這群人每次都會在他們任務結束後準時出現在身後,然後鍥而不捨地喊著那被捨棄的名字。
就算他們現在想挽回那個人,但傷痕累累的心已經拼不回去,更別論他們已經錯過太久了,他們現在的舉動在希眼裡看起來就像一個笑話。
明知道絕不可能有所改變,為什麼還要浪費力氣在那裡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
他不懂,也不想懂。
無視兩人痛苦的神色,他打開傳送陣,一點也沒有聊天的慾望。
結束回報動作,希回到本家。
和白陵然、辛西亞以及羽一起解決完晚餐,並在餐後和妖師族長一起清洗碗盤後,希和羽兩人聚在客廳邊看電視邊吃飯後水果。
白陵然和辛西亞則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過兩人世界了。
「對了,我後天有一個任務,不知道會花多久時間。」剝著柳丁皮,希將果肉放進嘴裡,微酸的口感讓他稍皺起眉。
「沒有告知時間?」吞下果肉,將指尖上的汁液用紙巾擦去,羽有些疑惑。
「嗯,只說任務地點和執行時間,其他都沒寫。」
把手擦乾淨後將手機遞給對方,希聳聳肩,繼續剝下一瓣柳丁。
讀著上頭過於簡明的任務通知,羽抿著嘴將手機歸還,「任務小心一點。」
停下手邊動作,希看著搭檔的側臉,沒有回話,只是接過手機,然後輕拍了對方肩膀。
等到任務當天,在抵達任務地點後,希看到前方的人正觀察著四周的樹木,貌似在等待。
風吹起他們袍服的衣襬,精靈走上前,聽到腳步聲的人則轉過身。
「你好,我們是亞里斯的雅多、雷多,請多指教。」伸出手,水之妖精兄弟釋出善意。
勾起一貫的笑容,希也握上雅多伸出的手,「希‧艾克倫,請多指教。」
沒有多想這次任務的同伴怎麼會是他們,三人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便前往這次的任務地點。
在進到結界內後,喚出幻武兵器。
同一時間,在不同地點出任務的羽收起幻武兵器,環視一圈被慘遭破壞的土地。
確定任務百分百完成後,他才剛轉過身,就看到混血的精靈殿下站在距離他不到三公尺的地方,平常和他一起堵人的搭檔則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有事嗎?冰與炎的殿下。」
難得這一次對方沒有叫出那個有些刺耳的字眼,羽收起自己的腳步,靜靜地看向對方,首次釋出善意。
「不要這樣叫我。」聽到那疏遠的稱呼,冰炎的眼瞳一瞬間縮小,突然的窒息感將他包圍。
他很想上前一步拉住那個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學弟撫平他曾經帶給他的傷,但看著對方疏離的眼神,冰炎咬咬牙、選擇等待。
「我想和你談談。」沒有去計較稱呼的問題,冰炎直搗多次堵人的要事。
「換個地方可以嗎?」看對方的架式,羽猜測這次的談話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
不想在這焦黑還有奇怪屍體的地方進行長時間交流,在獲得冰炎同意後,他拿出手機向自家姊姊簡單交代一聲,便打開傳送陣將兩人傳到Rain。
因為店主兩人今天皆有任務,所以Rain沒有營業。
拉下的鐵門看不到外頭的街景,卻讓他們有個不受打擾的話空間。
脫下袍服、調了兩杯飲料,羽自動坐在櫃檯前、冰炎旁邊的位置。
「所以你找我有什麼事?」雖然不想和這個人再有所接觸,但他還是選擇面對。
每次看到他,他心底的傷就一陣一陣地抽痛,面對這個人,他做不到完全的絕情。
他沒有辦法說恨就恨,說遺忘就遺忘。
對於這個在他生命中佔有太多部分、太重要的人,他只能讓自己戴上冰冷的面具,將所有痛苦的情緒隱藏在底下。
騙他、也騙自己,我很好,然後任由時間消磨掉所有感情。
過了這麼久,他做到了,雖然心裡還是有些疙瘩,就像是傷口癒合後留下的醜陋疤痕。
「有關真實之粉的事。」看著杯緣,黑袍殿下輕輕開口。
他知道,對方現在願意和他坐在這裡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難得的機會他不想就這樣白白錯失,不去看對方,是不希望他有壓力,更是希望自己能夠冷靜、完整地將這些時間所想的事情說出來。
「那件事已經無所謂了。」同樣看著杯口,羽的問句聽不出心情。
「對不起。」許久,冰炎才接下。
而這一句道歉,遲了五年。
「現在說抱歉有什麼用呢?」沒有讓冰炎繼續下去,羽輕輕嘆息,「因為我是人類所以你不相信我可以伴你永生,所以你退一步,給自己一個可以收回感情的空間。」
「我們從不說永遠,是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的壽命相差實在太大,但我是用我的一生來換你短暫的時光。我要求的不多,我要的只是你這百年幸福,然後在我死後,找到一個可以讓你過的更幸福的人。」
「就算你在這百年內找到一個更好的人也沒關係,我會退出你的生活、乾乾淨淨的,更不會找任何麻煩,但你從來就不信任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像場笑話。」
他曾經因為愛他而有些失去自我。但在一切結束後,他清醒了。
如果他不信任他,他就乾脆放手。他有他的驕傲,那是誰都無法撼動的。
「……褚。」
「你知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努力,想讓你眼裡有我,就算一眼也好,但不管怎麼樣我做都失敗。偶然遇到迎來的卻是一臉的憎恨和厭惡,就算傳簡訊想約你出去你不是用任務為理由推託不然就是直接不來,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也許是這件事壓抑太久、他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說到後來,羽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有些激動。
「那時候我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一個月後我還是沒能讓你看見我,我就離開,還你一個沒有我的生活。結果,真的,我輸了,我輸得徹底,到最後你的眼裡還是只有夏碎學長。」
他看向冰炎,墨色的眼瞳終於有了情緒。
「但是為什麼在我離開你的生活後你還要追過來?為什麼在我放手之後你卻反過來拉住我?為什麼在我開始新生活的時候你卻要頻頻干擾!為什麼!」
那種情緒名為痛苦。
「學長,為什麼你就不能放過我?這樣很好玩嗎!」
這個熟悉稱呼,隔了五年,他才又從他口中聽到,但和以前的快樂、幸福不同,這簡短的稱呼,卻是充滿濃濃的悲傷。
「褚!」
看著歇斯底里的孩子,一向冷靜的冰炎殿下也有些慌亂,他才想伸出手安慰卻立刻被用力拍掉。
「如果你不要我就不要再來招惹我!」
不理會小學弟的動作,冰炎將對方抓進懷中牢牢扣住。限制對方掙扎的動作,他用力地抱住對方,下巴抵在肩膀上。
精靈痛苦的神色,妖師看不到。
精靈對妖師的愛戀,他也看不到。
受傷的妖師拒絕所有情感,他害怕自己,又再一次受傷。
所以選擇逃避。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聲道歉傳進耳裡換來的是更大力的掙扎,不理會懷中孩子躁動的情緒,冰炎只是不斷重複遲來的道歉。
傳入鼻間的,是熟悉卻心痛的味道,他用力抱住久違的溫暖,像是這輩子不再放手。
他有太多太多話想說,但一到嘴邊,卻只能說出道歉的字眼。
毀了他們的不是愛情,而是信任。
就算彼此間有了再多再濃厚的情感又如何?若缺少了最簡單的信任,那些隨時間堆砌起來的感情一碰就垮,脆弱不堪。
褚冥漾和冰炎就是這樣。
曾經拉著彼此的手走過所有困難、曾經一起度過所有難關,但在信任的試驗下,他們輸得徹底。
那些過去在被擊垮後變成一片片刺人的玻璃碎片,每拾起一片,就被割得遍體鱗傷。
也許是熟悉的懷抱太令人眷戀,妖師在掙扎無效後,便沉默下來,下巴抵著對方肩膀,聽著耳邊一句句令他心痛的道歉。
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情緒,不應該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意氣風發、強大而美麗、驕傲而強悍才是他所熟悉的他啊。
不知何時,有灼熱的液體劃過小妖師的臉頰、被混血精靈的黑袍給吸收。不能控制情緒地啜泣起來,等到他意識自己在哭泣後,他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用力地緊抓住精靈的衣袍,用力地大哭起來。
哭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一人、哭得像是所有信仰一次毀滅、哭得像是把一生的眼淚全部流盡,哭得那樣撕心裂肺。
將學弟的腦袋壓進懷中,冰炎的殿下沉默且痛苦地接受這五年多來,他一個人忍下的所有淚水,聽著對方用盡全力地哭喊,他的左心房也感到劇烈疼痛。
這些痛苦,都是他帶給他的。
他對不起他。
那一天下午,在那個昏暗的空間,兩個黑色人影緊緊相擁在一起。空氣中盡是痛苦和淚水的味道。久久無法消散。
哭累了,小妖師就著擁抱的動作睡去,熟悉的體香讓他卸下所有防備。
感覺到肩上的沉重,冰炎停下安撫的拍打動作。他勾起一抹寵溺的笑,輕輕抱起對方,確定懷中人沒有醒來後,打開傳送陣將兩人送回黑館。
打開大門看到平常冷清的大廳此刻聚集了許多袍級。以往總是受到在場人士冷嘲熱諷或是各種奇異攻擊的混血精靈殿下在抱著小妖師出現後,他明顯感受到周圍與平常不同的視線。
那些強烈的注視不再是那麼扎人,面無表情的面容不再那樣冰冷。
抱著久違的溫暖穿過眾人視線回到四樓自己房間,他突然心生感慨。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好好看著他了。
站在床邊靜默著,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將對方揉進懷裡的動作。
他第一次真心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讓他能待在他身邊,永遠不會離去。
熟悉的味道觸手可及,冷清的房間因為久違的人兒而多了一絲溫暖。心中緊繃許久弦在這氣氛中慢慢放鬆下來,睏意也逐漸襲上。
脫下黑袍丟在一旁,冰炎爬上床佔據另一側,蓋上棉被同時順道將人困在自己懷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熟悉的味道和溫暖,混血精靈滿足地閉上眼。
這一刻,他幸福的像是永遠全世界。
他在黑暗降臨前,他告誡自己,這次絕對不要再鬆手了。

☆☆☆

在黑暗中載浮載沉,綿軟無力的四肢無法動彈,他唯一能動的只有薄薄的眼皮。
掀開眼簾,他看到一片模糊的雨幕,滂沱大雨打下,他的衣服卻沒有淋濕。
慢慢的,身體逐漸恢復力氣,他的身體像是有意識的向前走,穿過重重人群,他停在一家咖啡店的外頭。
店內柔和的燈光有種歸屬的感覺,他抬頭看了一眼店內的掛鐘,十點四十五。
也許是準備要打烊,店內的客人陸陸續續離開,頂著雨幕結束繁忙的一天。他推開門走進店裡,轉過頭,就看到坐在窗邊發呆的褚冥漾。
「褚。」
他走上前,叫著他的名字,但對方卻沒有絲毫反映。
那雙墨色的雙瞳無神的盯著窗外雨景,沉寂的眼中讀不出情緒。這漾的褚冥漾讓冰炎有些心慌,他反射性的上前想要拉住他,但只抓到一團空氣。
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冰炎,褚冥漾用力的閉起眼睛,將不必要的情緒壓下後走去結帳。
冰炎只是怔怔的看著褚冥漾從他身旁走過,他的目光落在纖細的黑色背影上,從胸口處蔓延出來的鈍感讓他有些疼痛,在跟著褚冥漾離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對方先前坐的位置,桌上的蛋糕,一口都沒有動。
一出店門,褚冥漾直接踏入大雨中,看著淋濕的妖師,冰炎想要替對方擋雨卻什麼也作不了。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裡。
而現在他所看到的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濃厚的無力感籠罩全身,他知道這些都是五年前發生的事,就算現在想做些什麼也彌補不了。
跟著褚冥漾走到一家飯店,看著他在打發掉經理後將自己丟在床上。
他忽然不想知道之後的事情。
逃避似的離開房間,他坐在外頭的小沙發上,將臉埋在掌心,拒絕聆聽來自空氣中的濃重悲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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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