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還記得最初到達這裡的那幾天。他知道他的世界是黑白且無聲的。
因為他封閉起自己的一切。
因為太痛太痛,所以他拒絕所有情緒的接收,拒絕所有關心的話語。
但是在那混沌之際,他感受到有一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雖然沒有說話,但卻令他很安心。也讓他很想依靠他。
也許是太憧憬那種溫暖,也許是自己孤單太久,他就像飛蛾一般,不顧一切地往那溫暖處撲過去。
然後,他的世界開始有了色彩,有了聲音。
但是,充斥在他眼中的,只有那交錯的鮮紅與銀白。

☆☆☆

思緒緩緩地從黑暗中脫離,腦中渾沌之際察覺到身上多了一件不屬於自己的寬大溫暖衣料,褚冥漾有些困難地張開沉重的眼眸。
稍稍轉動因為不良睡姿而有些僵硬的脖子,褚冥漾忍著微微的刺痛感讓視線停在一旁的落地窗上。入及眼簾的,不是先前溫暖的黃色光線,而是一片漆黑的夜幕。
外頭繁星點點的夜空讓褚冥漾大約了解現在大概是什麼時間。但是還未開始運轉的腦袋卻絲毫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
「你醒了啊。」
正當褚冥漾想要再度蹭回溫暖的衣料中繼續補眠時,一道略嫌冷清的嗓音從一旁的黑暗處傳來。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褚冥漾的眼瞳瞬間瞪大,然後撐起有些無力且倦怠的身體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但他看到的只是昏暗的室內。
「把衣服穿好,晚上比較涼。」
從褚冥漾眼中的陰影處緩緩走出。冰炎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公文,走到褚冥漾面前彎下腰,皺著眉將對方身上那件自己常穿的紅色大衣拉好,並且替他扣上位在頸邊的小釦子。
冰炎對於褚冥漾剛起床呆愣呆愣的樣子感到有些好笑。
「……冰炎?我睡了多久?」
雖然窗外夜幕低垂,但是褚冥漾還是想知道自己確切的睡眠時間。
稍稍仰起頭,坐在沙發上讓冰炎替他把頸邊的扣子扣好,褚冥漾的視線快速巡過周圍一圈,但並沒有發現那本在自己睡著之前依舊捧在手中閱讀的書籍。
應該是冰炎幫他拿回書架放好了。褚冥漾在心中如此猜測。
悄悄地讓視線停在冰炎的臉上,褚冥漾再一次的在心中讚嘆對方帥氣的臉龐。
「不清楚。我傍晚回來後就看到你睡在沙發上了。」
沒有注意到褚冥漾的視線,冰炎專注地在完成手邊的動作。
也許是刻意,也許是不經意,冰炎淺淺的呼吸噴在褚冥漾的脖子上惹得他有些發癢。
不過褚冥漾也沒有特別的反應,他只是用力地眨眨眼睛,像是在壓抑什麼般。
記得和安因及賽塔分開後大約是在下午左右……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習慣這個地方以至於一貫的警覺心也逐漸淡去,褚冥漾在心中暗覺不妙。
不過想到安因和賽塔,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對了,你今天怎麼會突然叫賽塔和安因?」
敏銳地發現對方周圍的空氣因為這個問題而稍稍躁動起來,褚冥漾讓自己的表情維持不變,甚至表現出有些呆愣的樣子,不過冰炎那一秒的反應卻也印證了他不久前的猜測。
他在不安。
雖然他們兩人的關係比友情更加濃厚,但從褚冥漾住進黑藤館之後,他們兩人的距離從未像剛才那般親近。
彷彿連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藉由那親近的接觸,褚冥漾發現對方的情緒不太穩,像是在壓抑,又像是在掙脫什麼。
「……扇那老太婆突然說要辦什麼宴會。」
已經習慣黑夜中微弱的燈光,褚冥漾看到坐在自己身側的冰炎面無表情。
鮮紅的眼瞳也沒有特別的情緒,彷彿只是單純地在訴說一件事,但是褚冥漾就是知道,冰炎的內心在無聲地咆哮。他就是知道,沒有原因。
靜靜地看著對方的側臉,褚冥漾想起那自己見過一次、冰炎口中的老太婆。
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對方是個穿著和服的年輕少女,並不像是有年紀的人。
不想全部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的褚冥漾只是隨意地將腦中浮現的問題抹去,然後再度專注在身旁的人身上。
也許是空間的氣氛在作祟,冰炎平舖直述的的語氣讓褚冥漾一瞬間覺得對方是在彆扭地表達什麼,語句中帶有淺淺的委屈,但是剛閃過著個念頭,他就立刻駁回自己了。
畢竟現在在他眼前的人是那麼不可一世的王者。
不可能會因為這件小小的事情就有這樣的情緒。
眨了眨玄黑的眼瞳,褚冥漾將心底深處翻騰的情緒壓抑好後,才又再度開口。
即便他知道,這個話題接下來的發展會令他感到難受。
「宴會?是要幫你找看看有沒有適合的王妃人選吧?」
將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褚冥漾看著冰炎一臉明顯的僵硬,難得有種勝利的小小優越感。
但在同時,他也聽到了什麼被撕裂的殘酷聲音。
努力無視心被狠狠撕裂的痛處,褚冥漾維持臉上的笑容,要求自己將不該有的情緒收好。
「……」
「好啦,不能不辦嗎?」
看到冰炎明顯不想回答卻又默認的神情,褚冥漾也不打算繼續深入,悄悄地呼出一口氣,他努力適應胸口泛起的痛處。
他知道自己並不夠堅強,甚至是有些懦弱,所以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這件事。就連旁聽者的角色,他都無法好好扮演。
真是差勁。
意識到自己的無能,褚冥漾嘴邊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像是想要將什麼連繫在一起,褚冥漾微微湊過身,手巧地將對方垂在身側的銀色長髮編成一條辮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褚冥漾總是習慣在負面心情充斥心中的時候把玩冰炎柔順的頭髮,而對方,也許是感受到他的奔騰的心情,對他的行為也沒有出言制止的意思。
這種默認也造就了褚冥漾總是喜歡在兩人獨處時坐在離對方很近的地方,輕輕地撫弄那讓他愛不釋手的柔順銀髮。
雖然剛開始冰炎總是會有些不太適應,畢竟束起的馬尾被人不斷撥弄,雖然看起來沒有凌亂的樣子,但是頭皮和髮根的部分就不是很舒服。所以到最後,冰炎也就習慣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把頭髮放下,任由褚冥漾去動作。
「能的話我怎麼可能會讓這種定案有機會出現在我眼前?」
到現在還是對這件事情感到很憤恨的冰炎咬牙切齒。
為什麼他要花時間去認識那些濃妝豔抹而且虛偽的女人?
那些時間還不如用在批改那些無聊至極的公文上。更甚是,他寧願被夏碎調侃上一整天也不想靠近那些有胸無腦的雌性動物。
「也是。」
拉過自己垂在背後的髮絲和冰炎的打了個圈、綁在一起,褚冥漾偷偷地揚起一抹孤單的笑容。
好想就讓時間停在這裡,永遠不要再前進。
但是,這種願望是不會也不能被實現的。
心中不能被發現的小小願望只能不斷被壓抑下來,永遠不見天日。
縱使現在的他不行,但是總有一天想必是可以釋懷的。
在他徹底抹殺希望之時。
「褚。」
「怎麼了嗎?」
鬆手、讓手中纏在一起的髮絲往兩個方向散去,褚冥漾有些疑惑地看著突然認真地盯著他看的冰炎。
該不會,他發現了吧?
心中雖然惴惴不安,但是褚冥漾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改變。
迎向對方艷紅的瞳,褚冥漾不懂對方眼底平靜下的真實情緒與涵義。
「不,沒事。」
像是突然回神般,冰炎神情有些糾結地轉移視線。褚冥漾看對方明顯一臉複雜表情也不清楚對方到底在想什麼。
只不過他很清楚,對方並沒有發現他所擔心的那件事。對於此,褚冥漾感到鬆了一口氣。
而,既然冰炎不想說,褚冥漾也不繼續問下去。
不過看著對方微微撇過的側臉,褚冥漾低下頭看著手中殘留的一根銀色髮絲,嘴角的澀意止不住。
吶,你知道嗎?把髮尾綁在一起的意思,是結髮。
結髮,亦結髮。
但這個願永遠不會實現,它只會在午夜夢迴中以夢境的方式呈現,然後在醒來之際,用狠狠的痛逼得我不得不正視這現實。
到最後什麼也抓不住,能留住的,只是記憶中的甜。就像最後的這一根髮絲。
有、又似無。
讓最後的銀絲從指尖滑落,褚冥漾清楚地聽到心底的破碎聲。
但痛覺,已然麻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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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