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星辰

23

雖然常常在祈禱有一天能夠回到家，但褚冥漾從未打從內心去相信這個願望會成真。
然，此刻出現在他房內的人令他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眼瞳中的驚愕清晰可見。
此刻，他猶如生在夢境一般虛幻，卻又是如此真實。
瞪視著坐在他面前的一男一女，褚冥漾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緊繃的情緒就要崩斷。
「漾漾。」
看向叫他的人，褚冥樣雙脣顫了顫，微微閉合的嘴卻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字。
「漾漾，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然，你以前都叫我然葛格。」
帶著溫和的微笑，白陵然試圖喚起褚冥漾的記憶。
記憶中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氣質，都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改變。
看著有些熟悉卻也陌生的家人，褚冥漾心底微顫，似乎有甚麼情緒即將衝出。
不只是褚冥漾的情緒有所變化，白陵然也亦同。
語中緊張的情緒被他隱藏得很好。他不知道褚冥樣是否還保有那一段與他們相處的記憶他也不知道，褚冥漾是否會因為他們的到來感到愉悅。
畢竟，是他們親手把他推離他們身邊。
就算起始點是為了他好，但是在年幼的孩子心中，那卻是一種背叛。
明明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為何要丟下我？為何要在許下承諾後，把我狠狠丟下？
孩子的內心在哭泣，但卻沒有人發現。
「然、哥哥……」
好不容易說出的話語夾雜著重重的鼻音。看到白陵然一秒震住，然後露出溫暖的笑容，褚冥樣忍不住上前擁抱住對方。
「然哥哥……」
拍著褚冥漾的背安撫對方的情緒，白陵然用力地回抱住這多年不見的家人。
「漾漾。」
像是擁抱住寶物一般緊緊呵護，白陵然臉上盡是喜悅和感動的表情。
而站在他身後，和褚冥漾長相相似的女子，褚冥玥，臉上僵硬的表情則因為這一幕而微微鬆動。
那種家人團聚的心情，是什麼也無法比擬的。
不須證明，他們便能以直覺判斷出自己的血親，那是超越世上一切，最動人的故事。
等情緒稍稍穩定後，褚冥漾離開白陵然的懷抱，有些泛紅的眼瞳直直地看向從進門就未出聲的褚冥玥。
「姊。」
一個字，就讓褚冥玥的情緒產生強烈的波動。
那一瞬間，褚冥玥只想將褚冥漾鎖在自己的懷裡，不讓他人覬覦。
那是她最後的親人啊。褚家除了她以外，最後的血親。
一向強勢的褚冥玥在這時候也說不出話來。在親情面前，所有人都是弱勢。
那深根在血液裡的一種意識，沒人能向它屈服。
這就是人的本能。
尋求家的本能。
人都是孤獨的動物，因為孤獨，所以才會珍惜溫暖。所以才會緊抓住身邊的所有幸福。
而家，是人一出生便會陪伴一生的不變事物。
不管物換星移，它依舊堅守在那，等待最初的人歸來。
「漾漾，我們回家好嗎？」
伸出手，褚冥玥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這樣說。
她和白陵然在幾年前好不容易將闇冥國權力掌控在手中的大宰相除掉，花了點時間將內部整頓好，然後便是希望能夠將褚冥漾給接回來。
但是過了這麼久，褚冥玥開始不確定當時天真的孩子是否會依舊對他們釋出最簡單善意，抑或是擺出防備的姿態。
很多事情在時間的沖刷下，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回家……？」
遲疑地重複一次褚冥玥口中的關鍵字，褚冥漾呆愣的無法反應。
回家？回到充滿回憶的那個地方嗎？
他能嗎？
喜悅與不確定令他一時之間無法做出決定。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離開這裡，這個充滿歡笑與痛苦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到過去，那個充滿回憶與溫馨的地方。
但是，他想回去。
他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都在躁動。
「漾漾，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和其他因素，你只要說出，你想不想回家？」
不必顧忌其他事情，我親愛的弟弟。
只要是你希望，我就會竭盡所能為你達成。
只要是你希望。
看向褚冥玥明亮的眼瞳，褚冥漾震住。
那雙眼讓他心中的所有不安都被消去，原本亂哄哄的腦中只剩下自己淺淺的呼吸聲。
呼吸，吐氣，如此簡單的動作不斷重複。褚冥樣在兩位家人平靜的眼神下，輕輕且又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我想回家。」

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心中的情緒莫名放鬆。
一瞬間，他有種想哭的衝動。好像累積多年的壓力一口氣釋放出來，整個人都輕了起來。
帶著溫軟卻又堅定的笑容，褚冥漾看向他的兩位血親。

聽到他的答案，他們兩人的喜悅明顯可見。
不同於褚冥玥和白陵然的情緒，站在房門外偷聽的冰炎倚牆壁上，在聽到褚冥漾說出「想回家」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又歸為無聲且冰冷。
他想回家。
他是這樣說的。
那他呢？被留下的他呢？
抿了抿唇，冰炎不作聲地閉上雙眼，任由空虛的寂寞感湧上心頭。
很痛、很無奈，但他希望他愛的人能夠幸福，他已經那樣親手傷害他了，如果這是他的希望，那麼他會放手。
然後給予幸福。
只要是他希望的，他會用盡全力給予，不管是否會得到回報。
他放手，他幸福，這樣多美好。
用力壓下心中不斷湧上的孤寂感，磨人的蝕心感令人不適。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虛掩的門內傳來的對談聲，然後緩緩地睜開眼。
曾經充滿氣勢的紅眸在此刻只剩滿滿的孤寂，就像當時的孩子一般。
但他仍是王者，不能因為這樣而屈服。
所以他只能隱藏自己心中的脆弱，然後好好地扮演好王者的角色。
就像孩提時一般。
而這次，依舊沒有人會拉他一把。
他只能躲在角落裡舔舐不斷被撕裂的傷口。
然後，陪伴他的，只有滿滿的孤寂。

TBC